忱白榆

塞纳河杂食动物

山雨欲来

  


  “赵小棠!你快下来!我不要风筝了!”


  少女站在锦鲤池旁朝着假山上的一抹白色身影不停喊到,但是被呼喊的人并不听,眼里只有卡在假山顶石头缝的纸风筝。

  赵小棠今日本是来上课的,穿的鞋子自然不适合爬高,脚下蹬两步便滑一步,累得满头大汗终于摸到了纸风筝,刚想要转身和少女炫耀,一个没抓稳便直直掉下来。

  从池塘爬上来的赵小棠笑嘻嘻的把风筝递给少女,只是风筝已经烂掉了,只剩下竹架子。


  “你要是摔在地上,脑袋就开花啦!不允许再这样了!”少女胡乱用帕子去擦赵小棠的脸,只是女儿家的帕子华而不实,半分作用都没有。


  “我知道啦,公主殿下。”





  天崇四年,怀化将军被人陷害意图谋反,举家上下贬为庶人或变卖为奴,亲生妹妹良妃身处后宫已怀有龙嗣逃过一劫,而后诞下一女也撒手人寰,因孕期忧思过度,其女身子孱弱,又因母家获罪,不得皇帝喜爱。

  良妃生前性情温和,不争不抢,太后不忍,于是将这位六公主接到自己身边抚养,起名书欣。


  两年后,定远将军赵一瀚正妻诞下一女,王侯将相皆叹可惜,若是个男孩,定能同父亲一起上阵杀敌,一世荣华富贵,然而只有赵家松一口气,还好是女儿,起名小棠,希望她远离朝堂纷争。

  皇帝以嘉奖之名,将赵小棠接进宫,同公主皇子一同学习,看则重用,实为要挟。


  这赵小棠也不愧是将军的女儿,每天窜上跳下,没有一位嫔妃愿意带着,又是太后看着孩子活泼讨喜,六公主的性子沉静,正好需要一个话多的孩子,于是赵小棠也住进太后宫里去了。

  这一住可到好,天天带着虞书欣乱跑,今天摸鱼明天上树,硬生生把御花园玩成乡村树林,也好歹是虞书欣,若要是她把别的公主带成这样,十个头都不够砍的。

  十岁的时候赵小棠为了拿假山上的风筝摔进锦鲤池,让皇后逮个正着,刚想罚她,没想到虞书欣的眼泪就噼里啪啦下来了,话都说不清楚还得给赵小棠求情,给赵小棠吓得不停道歉,还好皇后是通情达理的,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几句便罢了。

  至此之后虞书欣的眼泪就像上闸门了,说哭就哭,因为知道赵小棠最怕这个,并且嬷嬷也掌握了精髓。

  “小棠姑娘您快从房顶上下来!六公主见了又要哭了!”

  “小棠姑娘您就把药喝了吧,六公主又要掉眼泪了。”

  “小棠姑娘……”

  至此后宫倒是传开了,赵将军家的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,就是怕六公主流眼泪。




  “爹!今天师傅说我的枪耍的有大将风范,比皇子们更好!”已经十六岁的赵小棠风风火火的跑过来,她一个月也只能见父亲一面,每一次她都无比珍惜,想给父亲展示自己的成果。

  “小棠,爹娘一直和你说,女孩子要稳重,不要展露锋芒,终究对你不利。”赵一瀚每一次见她如此都是眉头紧皱。

  “哎呀,小锋芒而已啦。”

  赵小棠还只是觉得父亲死板,觉得女孩子就应该琴棋书画好嫁人,但是每一次她看见父亲眼底藏不住的赞赏,她也会觉得父亲有说不出的苦衷。


  “定远将军。”赵一瀚这才看见赵小棠身后跟着的,那位并不受宠的公主虞书欣。

  “是六公主来了。”赵一瀚也恭敬行君臣礼,她知晓赵小棠在宫中和这位公主私交甚好,这位公主不得皇上喜爱,连个封号也没有,赵小棠同她好,赵一瀚也是放心的。

  “听闻将军又打了胜仗,父皇给了好多赏赐。”虞书欣眨着大眼睛看赵一瀚,笑意盈盈。

  “公主过奖,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。”即便是对虞书欣,赵一瀚的回答也滴水不漏。

  “爹,下次你来,给我带阿娘做的豌豆黄吧,好久不吃了,馋死了。”赵小棠打断了二人的寒暄。

  “宫里那么多美食佳肴不够你吃的?”

  “吃腻了嘛,我就想吃阿娘做的。”

  “好好好。”


  但是一直到入冬,赵一瀚都没有进宫,说是又征战去了,赵小棠早已习惯。

  “小棠,除夕家宴,我跳支舞怎么样。”虞书欣在一盏烛火下,给赵小棠的里衣绣着花样。

  “好呀,你若跳舞,定会惊艳四座。”赵小棠傻笑。

  “有谁会看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跳舞呢。”虞书欣的眼中浮起一刹那的欣喜又消散。

  “我看啊,我最喜欢看你跳舞了,我肯定在下面给你鼓掌欢呼。”

  “莫要如此张扬。”

  “如何,我为我喜欢的人欢呼,有何不可?”

  “又胡说,来试试,好看吗?”虞书欣最后一针结束,是在袖口处各绣了一朵海棠花。

  “好看。”

  “你都没有好好看。”

  “我说你好看。”


  除夕家宴那天除了皇室,还有一些重臣和家眷,赵小棠不能和虞书欣坐在一起,只能坐在臣子一侧。

  “呲呲——赵小棠——”耳边传来耗子一样的声音,赵小棠转过去,孙芮正缩在桌子后面。

  “哎哎,你的六公主呢?”孙芮扫了一圈没看见虞书欣,于是问起赵小棠。

  “她等下要跳舞,紧张的不行,在房间里。”赵小棠也钻过去,其实这种宴会根本不会在乎她们这些不重要的小辈,两个人就缩在角落里。


  “哎,我都困了,她还跳不跳?”孙芮喝了点酒,已然昏昏欲睡,皇帝也有些醉了和皇后自顾自说话,下面的皇子大臣也各说各的,只剩中间的宫女们献舞。

  “不对啊,她应该早就跳了。”虞书欣怎么说都是公主,怎么会排在宫女后面。

  “我去看看。”说着赵小棠就起身溜了出去。

  “哎哎哎等下我。”孙芮也踉踉跄跄跟上。


  找到虞书欣的时候她正在锦鲤池旁边,身穿着一身淡粉色裙子,眉间还点缀着一朵小花,美而不俗。

  “怎么了?”赵小棠轻轻拍了她的肩膀,她才看出来,虞书欣哭过。

  “没事,就是没有赶上表演。”虞书欣摇摇头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赵小棠知道,她定是被内务府那群人欺负了,故意没有让她表演的。

  “没事啦,我本来也不愿意在人前多露面。”虞书欣反过来安慰赵小棠,但是赵小棠知道她一整年都见不到父皇一面,就等着这一次,却没有机会表演给父皇看。

  “可是你准备了很久……”

  “要不,你跳给我看吧。”


  “哎,你那破琴呢。”赵小棠对孙芮说,孙芮的父亲是文官,成天让她学诗词歌赋,逼着她弹琴吹箫,她迫不得已,只能硬着头皮学。

  “行行行,我回去拿,等着。”


  赵小棠从前是见过虞书欣跳舞的,但是从未像今夜一样,在月光下,只为她一个人跳舞。



  “她今天真好看。”赵小棠说。




  寒冬过去,春暖花开,听说赵将军又打了胜仗。

  “什么?赵将军拥兵不返?这是谋逆啊!”

  “赵将军?他怎么会?”

  “谁知道啊,皇帝一直忌惮他,把他女儿都扣在宫里了,指不定有什么猫腻。”


  十五日后,赵府被抄家,念其有战功,只亲眷贬为庶人,并且允许在赵府居住。


“你说什么?我爹谋逆?不可能!”  得知消息的赵小棠从座位上弹起来,她了解她父亲的性子,从来对皇帝毕恭毕敬,怎么会谋逆。

  “是的,伯父拥兵不返,与皇帝的禁卫军对峙,被…当场射杀,皇帝顾及太后的情面,允许你留在宫里,做个…近身侍女…不许离宫…”孙芮艰难开口。


  终究还是到这一步了,赵小棠如今清楚的明白,父亲让她谨小慎微的原因,她也知父亲这一次是为人所害,是他功高盖主,终是让皇帝起了疑心,而让她做太后的近身侍女,待太后殡天,她定是要陪葬。

  “我父亲是被陷害的。”赵小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虞书欣看着她,满眼心疼。

  “我知道,可是我们为人臣子的,没有办法。”

  “今日的伯父,一如当年我的舅舅。”






  天崇二十五年。


  “区区一个北疆!我朝就没有人可以领兵了吗!”

  皇帝在早朝上大发雷霆,与北疆的争斗已经几十载,彼此有来有往却没有个结果,最近北疆频频来犯,马上就要到京城脚下了,朝中却没有一个可以带兵出征的将军。

  满朝没有人敢说话,众人皆知,当今圣上疑心病重,重文轻武,打压武将,如今真到了用兵的时候,实在是没有人可以上战场。


  “皇上,奴婢,恳请出征。”

  书房内,皇帝眯着眼睛打量着赵小棠,猜不透他到底在想着什么。


  “此去,万事小心。”虞书欣将一枚求来的护身符塞进了赵小棠怀里,是她诵一夜的经求的。


  五日后,赵小棠身着盔甲,坐在高头大马上,提枪出了城。




  “赢了赢了!!小赵将军赢了!!”



  赵小棠带着精锐打的北疆节节败退,最终在边境休战求和,凯旋而归,人人都说小赵将军颇有当年定远将军的风范了,赵府又恢复了昔日的荣光,皇帝的赏赐一波接一波,赵小棠照单全收,都堆在仓库,分文不动。

  做了将军,便不能随意出入皇宫,只是赵小棠的魂儿已经飞去了宫里了。



  “谁?”

  “嘘!”

  “小棠?”

  “是我。”


  赵小棠可是不顾掉脑袋的风险偷着进宫的,要知道私闯公主寝宫这罪过有多大。

  “怎么瘦成这样…”虞书欣点了一支蜡烛,看着赵小棠就要掉眼泪。

  “才没呀,我这都是腱子肉,实诚的很。”说着还抓起虞书欣的手让她摸自己的二头肌。

  “还开玩笑,你有没有哪里受伤,让我看看,留疤没有?疼不疼?”虞书欣想去扯赵小棠的衣服却被一把抓住手放在了胸前。

  “你,你干什么。” 

  “你送我的护身符,我一直放在这儿。”赵小棠看着虞书欣的眼睛,一字一句的说。

  “我也把你放在这儿。”


  “待我攻破北疆,为我父亲平反,我带你出宫。”



  天不遂人愿,皇帝为了不再征战,居然想到和亲,可是谁能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如此偏远的北疆呢,只能是不得宠的虞书欣。

  “小棠,朕知道你想要继续打下去,可这样不是办法,耗费财力物力,不如和亲,一劳永逸。”

  一劳永逸?赵小棠都不明白这种话为什么能这样说出口,这样一个皇帝,如何坐的了江山。  


  虞书欣得知这消息的时候,并没有惊讶。

  她知道,父皇不可能再让她立功了,若她真的平定北疆,那么她也就活不成了,最好的方式,就是她去和亲,让赵小棠做一个闲散将军。

  “书欣,我知道你不想去的。”

  “为何不去?父皇已经封我为安阳公主,这是嫡出公主才有的封号,父皇从未…从未如此器重我。”

  “你说什么呢…我知道你明明…”

  “赵小棠。”虞书欣盯着她,“我从未说过,与你有什么情意。”

  “不要再,胡言乱语。”




  虞书欣成婚那一日,大晴天也下起雨,赵小棠还是来送了。

  孙芮担心她,便一路跟着。

  她穿着的是嫡公主才能穿的婚服,头饰看着就重,她本就身体虚弱,不知道戴着会不会不舒服,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,说不清是太重,还是舍不得。

  有那么一刹那,赵小棠想冲上去带走她,想让她去掉那些繁重的首饰,重新做回不受宠但却自由自在的虞书欣。


  仪仗队逐渐走远,鼓乐声逐渐消失,赵小棠依旧愣愣站在城头。

  赵小棠伸出手放在胸前,那枚护身符还放在这儿,赵小棠忽然想起虞书欣为她跳舞那个晚上,说好了要为她欢呼鼓掌,却只是愣愣的看完了一整支舞。

  “怎么啦?我跳的好吗?”虞书欣抬头看她,眼睛里满是期待。

  “好…好…”

  “那你怎么磕磕巴巴的。”

  “我只觉得,他们都配不上看你跳舞。”

  “油嘴滑舌。”

  “公主,只跳给我看吧。”

  “好啊。”

  



  赵小棠伸出手掏出了那枚护身符放在手掌,雨水滴下来,把符纸淋湿,赵小棠攥起拳头,碾了两下,便碎了。

  “公主对不起啊,风筝烂掉了。”

  “风筝有什么要紧,你没事就好。”



  “回去吧,她走远了。”孙芮拍拍赵小棠的肩膀。

  松开手,破碎的符纸从城楼上飘下去,也很快不见了。



  “她今天真好看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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